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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泡黄尘第24部分阅读

    武发财,“这是我爹。”

    咨客一脸惊讶,连忙道歉说对不起。

    武发财挺挺腰,左右踅摸,高高挑起的大堂到处流光溢彩,金碧辉煌,有如人间仙境一般,一面巨大的墙壁上,画着残缺不全的肢体,但依然可以辨认,裸着的ru房,高挺的屁股。一挂巨大的水晶灯,一垂到底,闪着耀眼的光芒。武发财看什么都新鲜,还不住的咂舌头,“俺的亲娘,皇宫也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曲阳在大厅靠窗户的位置坐下,刚好可以看到酒店的门口,武发财东张西望,看似还有点惴惴不安。

    曲阳给武发财递了一支烟,“大哥,你这腿也不瘸啊!”

    武发财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这年头,什么都得讲究个包装。”说完把香烟放在鼻子嗅嗅,点着抽了两口,烟灰直接弹到地面上,马上有服务员递上烟灰缸,又忙不迭地清洁了地面。武发财摇摇头,“你这烟,没劲。”

    也就一支烟的功夫,一位女孩子在咨客的引领下出现在大厅门口,曲阳忙站起来示意,武发财不明就里,也站起来,可是凌乱的头发,黑灰的脸还有黄板牙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那女孩子也就二十出头,长得绝对可以用漂亮来形容,装扮也绝对够新潮,加长的眼睫毛,新扑的红脸蛋,黑紫的嘴唇,lv的挎包也特别显眼。那女孩走过来,站在桌前迟疑了一下,曲阳堆了笑,伸手一指武发财,“介绍一下,这是我爹,听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,比我还激动,非要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武发财也立马融入角色,一手拔掉嘴上斜叼着的烟,呲着黄板牙,笑容绝对灿烂看着那姑娘。

    那姑娘脸上一阵变色,终于僵硬在那里,刚才还如花似玉一转眼便已凋零,周身都泛着死鱼肚一样的白光、

    曲阳示意姑娘点菜,那姑娘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,她接起电话说了一句,转身挎起lv,挥挥手,飞一样地逃亡了,留下一丝香水气息还残存在坐过的椅子上。

    武发财一脸茫然,“哎,咋走了呢,还没吃饭呢?”

    “没事儿,武大哥,饭咱们照吃不误。”说完喊来侍者,山珍海味要了不少,又要了一瓶白酒,给武发财倒上。

    看着端上来似乎是艺术品的菜,武发财一脸的兴奋,“兄弟,我可不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曲阳喝着一杯茶,欣赏着武发财狼吞虎咽上不得台面的吃相,又给刚才的姑娘发了一条短信,“姑娘,我们不适合,请原谅我的冒昧。”

    一会儿姑娘回了一条,“呵呵!”

    武发财举着双手,“兄弟,这菜是不少,可是总觉得缺点啥。”

    “武大哥还想吃啥?”

    “兄弟,你看这虾也好,蟹也好,都是骨头里挑肉,吃的不够闯口,没有满嘴流油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曲阳又吩咐侍者上了一盘红烧肉,武发财方吃得兴起,小酒‘吱吱’地往肚里咽。终于吃喝到面红耳赤,拍着肚子,“兄弟,还得跟你说一事,必须说,你不能管姓武的叫大哥,那不成武大郎了吗?咱穷归穷,不吃那软饭。”

    曲阳大笑起来,“行,武二哥,您是接着回一宫路口上班,还是?”

    “哈,人生在世吃喝二字,我吃饱了喝足了哪也不去,我得回去看看我的老婆子,兄弟,这我能带回去给我的老婆子尝尝不?”曲阳忙招呼服务员打包。起身的时候,武发财明显的脚底打滑,曲阳上前扶了一把。

    两人在大家异样的眼光中出了酒店的大门,武发财深一脚浅一脚拎着几个塑料打包袋,嘴里还哼莫名的小调,曲阳忽然心有所动,又追上去,把武发财拉上车。

    武发财的家按说也在包头市区,只是那地方没有在gps上标注,穿大街过小巷,最后又颠簸过一条崎岖的垃圾路,武发财所谓的家,只是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前搭就的窝棚。一阵风吹过来,塑料袋随风翻飞,忽上忽下,没有可供描述的轨迹。地面上到处散落着这个文明城市不文明的东西,残忍地把表面光鲜的城市剥落得体无完肤。大量沾染污秽的卫生纸一点不卫生,打着滚在地上乱窜。形态各异的卫生巾泛着相同的黑红颜色,坦地对天。用过的安全套色彩缤纷,成千上万活力的种子透过一层||乳|胶膜贪婪地望着卫生巾上的红,咫尺天涯只有那一层膜的距离。不远处的高楼时刻野蛮地努力向上生长,丑陋地洞开着一个个黑窟窿,奔腾的大型车辆腾起一泡黄尘,让每一片曾经活力的松柏绿叶涂满灰黄,无力喘息,苟延在寒冬里。

    曲阳跟着武发财低头进来,窝棚里漆黑一片,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一睹其真容。一张砖头支起的简易床上,躺着一位形容憔悴的妇女,极力地挣扎着让武发财给曲阳倒水。武发财把那女人扶起靠在床的一角,在面前的被子上放了一块木板,把打包的塑料袋放在上面,一边打开,一边高兴的说,“今天,咱碰到好人了,带我吃了一顿大餐,这些我没舍得,给你留了一些,你尝尝这红烧肉,真是绝了。”说着“用手抓了一块,直往那女人嘴里送。

    那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曲阳,“喝水,喝水。”

    曲阳低头看看手里的喝水缸子,乌黑油腻,碍于东家的专注,还是端到嘴边,喝了一口,有点咸,有点腻。

    武发财不停地在给那女人介绍各种吃食,有时也要帮着剥虾去皮,然后放到那女人的嘴里,曲阳忽然有一种感动,眼睛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,忙告别离开,武发财两口却还在热切地要曲阳留下吃饭。

    平凡的人们却给了我们最不平凡的感动!曲阳整天都被某一种情绪笼罩着,不能自拔。

    隔天忽然接到曲歌打来的电话,急促地有如天塌下来,“曲阳,赶快往家走,大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曲阳的脑袋瞬间被重击,嗡嗡只响,随后大喊,“前先天还好好的,怎么忽然就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早上起来,忽然吐了半盆血。”

    “那赶快送医院,送医院啊,还等什么!”

    “说死不去,说是‘去了也是再遭一茬罪’,我看着也够呛,你走得快点,也许可以再见一面。”

    曲阳抓起衣服,起身便走,心怡站在一边,也焦急万分,“曲总,要不我跟您一起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曲阳停顿一下,点头同意,两人匆忙下楼,钻到宝马车里。司机终于等到发挥自己水平的机会,闪躲腾挪,时而急如驹,时而慢如驴。心怡用一块手绢捂了嘴,极力压抑翻江倒海的胃部。曲阳看了一眼,“小李,也不急这一时,还是慢一点。”

    心怡连忙说,“我没事,安全就好。”接下来大家都变成没嘴的葫芦,曲阳甚至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混杂在汽车的轰鸣中。

    望着车窗外向后倒去的那光秃秃的白杨树,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到当年和父亲一起去学校报到的情形,放佛是在昨天,历历在目。又像是不曾发生,朦胧的甚至想不起父亲的样子。十几年来,自己从一个来至乡村的土包子,一步步蜕变成今天的模样,也不知道该喜该忧。有人谓之成功,有人谓之堕落,谓之成功者看到了自己金钱,事业,人前显贵的风光。谓之堕落者看到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。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,自己最初只是想混碗饭吃,找一个可心的人成个家,再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。再则,想让辛劳一辈子的父母过上好日子,在曲家南沟可以昂首阔步地走。偏偏事与愿违,母亲还未知道儿子的下落便含泪离开人世,父亲,您坚持住啊。

    苏曼,那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女子,早已为人凄,为人母,曲阳也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,放下,从新开始。世间女子如此之多,有貌者有之,有才者有之,有财者亦有之。可正当自己可以有资格在百花之中任由挑拣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却从里至外,从上到下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东西,臭不可闻。没钱的时候,自己是被胡来喝去的揽工汉,功成身就,却不得不防备直奔自己钱来的小蜜蜂,她们不计较你的年龄、长相,只要你肯提供宝马、提供信用卡,这跟夜总会的舞女有何区别,无非一个零售,一个批发。内心深处,渴望爱情的轰轰烈烈,却害怕轰轰烈烈后带来的伤害,眼下的心怡,也许可以不计较自己的过去,也许可以不去干涉自己混乱的夜生活,可自己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,还有何一亲芳泽的资格?

    曲阳的手有些颤抖,紧张地不停地哆嗦。心怡一把抓住,一阵暖流传导过来,直润心田。曲阳没有说话,依然望着窗外那光秃秃的白杨树。

    汽车在一阵剧烈的颠簸过后,停在老曲家的即将倒塌的大门前,心怡冲下车,“哇”地一声,吐了个汤干水尽。

    曲阳快步进屋,曲歌蹲在地上蒙头抽着烟,曲老三依旧躺在即将狭小的南房炕头,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棉被,一张风霜的脸面无血色,只有嘴角还残留一丝鲜红,曲阳轻轻地推了推,“大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曲老三没有任何反应,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上来,曲阳不禁嚎啕大哭,“大,你倒是醒醒,醒醒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忽然曲老三喉头一阵蠕动,大张着嘴,眼睛睁开一条细缝。曲阳止住悲声,抓住曲老三嶙峋的手,“大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曲老三强作挣扎,蠕动了几下,似乎要干什么,目光停留在被子的一侧。曲阳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,被子下露出一个木头盒子,那盒子上锁具相当特别,是用六根木头卯榫结构巧妙组合而成,老木匠叫‘六糊涂’,有的地方叫孔明锁,曲阳从小就玩这种父亲做的木头玩具,自然轻车熟路地把盒子打开,赫然惊呆,里面是满满一箱的人民币。这都是曲阳这些年陆续交给父亲改善生活的,老人却没有舍得花一分,只是让它们静静地躺在一个盒子里。曲阳泪如雨下,“大。”

    曲老三喉头起伏,发出微弱的声响:“拿去吧,用得着。”

    心怡立在旁边,早已哭成泪人一般。曲老三也注意到心怡的存在,脸上有了一丝笑意,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,挪动骨节粗大,有如鸡爪子般的手,伸向心怡的方向。

    心怡含着泪握住曲老三的手,“伯父,您保重啊!”

    曲老三将心怡的手慢慢地交到曲阳手里,两人对视了一下。曲老三的手却垂落下去,再也没有抬起过,土灰色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永远定格在生死之交。

    接下的几天里,人潮涌动了整个曲家南沟这个小村子,各色人等纷至沓来,参与这一场关于死亡的主题宴会。

    山野乡村,标榜孝心体现在寿终正寝后的折腾上,照例有鼓匠的吹吹打打,却不是平常人家的两班而是不正常人家的四班鼓匠,轮流吹奏。纸货,也是这一地区的特色,纸糊的亭台楼阁、假山别墅,汽车、电视、居然还有一部纸糊的诺基亚,只是不知是否联网在线,生前不愿关在别墅里,死后已没得选择。无奈一场大风过后,均已面目全非,变成一堆垃圾。大门前二人台、晋剧,各有一班,可是天气业已转凉,戏台前门可罗雀,演员们也唱得垂头丧气,只是有气无力地发出个动静。

    又按照高人的指点,另辟新坟,大兴土木一番,钢筋混凝土铸就。恨不能号令天下,也征个七十万人马修出个骊山的规模,黄肠题凑整出个帝王的威仪。

    棺材是曲老三还能走得动的时候,纯手工打造,二寸厚的樟子松板,雕龙画凤,七星连体,或许也可上达天庭吧。

    流水的宴席大摆了几天,接待各路宾朋,也不知怎么搞得,穷困的时候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亲戚、朋友,这到好,认识的不认识的挤得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一时间,十里八村都在谈论曲老三葬礼的辉煌,眼睛小的,啧啧赞叹曲老三死后的风光,眼睛大的,扼腕叹息如此的挥霍,斜着眼的,大骂出风头,活着的时候不孝顺,死后瞎折腾,不过是遮人眼,堵人嘴的把戏,因为看见搭礼的人群排成长队,才恨不能多几个老爹,多死几遍,原来死老爹也是发财的好噱头。

    什么都会过去,几天后,曲阳再次躺在假日花园别墅的沙发上不停地按动电视遥控器的时候,那些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又冒出来,原来,那些表面文章也许可以遮过世人的眼,却并不能平复内心的悔恨。那种悔恨直让人抓耳挠腮,心痒难耐,只有把那白色的粉末再一次注入到污浊的血液,那酣畅淋漓的畅快才随之到来。

    构成生命重要的支柱终究有轰然倒下的时候,十几年构建的价值体系也慢慢崩塌,彻底洗掠所谓的城府,一毛不存。

    所谓孝心折合的真金白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,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木头箱子里。自己激进地追求了十几年,却忘记了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。

    曲阳想起那个煎熬的夏日,黄河岸边的吟诵,何等的意气风发。

    曰燧古之初,谁传道之?

    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再次矗立在黄河岸边,却想到的是,

    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,

    苍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

    可是,留在内心的灰尘,还能清洗得干净吗?何况是这股浑黄的河水呢!整个冬天曲阳都在思考中焦头烂额地度过,他觉得这种思考把自己带向一条死胡同,再难回头,只好去看心理医生,心理医生说,你去精神科查一下,精神科说去看看内科,内科说也没大毛病,就是积食太多,按老百姓的话说,就是有点撑着了。是啊,有谁会理解开豪车的煎熬呢。

    劳动公园门口的麻衣相士说曲阳儿女双全,有五十年的富贵;心怡说,挺过这个冬天,一切都会好的;刘总打来电话说欠的款不能再拖了;脚手架上掉下来工人的家属指着鼻子说没有一百万上访到北京;朱行长说女儿要去美国念书,问机票贵不贵;王致和说包头小姐档次太低,春节一起去趟北京体会一下‘天上人间’;财务问年终奖到底怎么发;曲歌说能不能在包头给留套房子,在公司给找个事做,再给小月找个好学校;刘亚东说刚掀开黄河冰盖,弄到几条好大鱼;一百多工人拉着横幅说,王大宝跑了;村长说,咱村这条破路实在太阻碍经济的发展,是否可以修一下;令东平说能不能借十万八万,想调到旗里工作,村里人都走光了,当乡长还有什么意思;李冬梅说教育工作不好搞,早恋问题太严重了;阿飞从高墙内捎出话来,能否给存个烟钱;阿舍愣说要新开一家ktv,小姐都从俄罗斯引进,绝对挣钱,你也入一股;赵克强说今年包了二百亩地,玉米都八毛一斤了;唐娜说教育都产业化了,不收点补课费能行吗?牛换小说,我多念了四年,工作却没人管了,这上哪说理去;林媛说我孩子学习挺好的,王八蛋男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;任美兮在电视上说要‘三个代表’;田芳兵说我们也是纳税人,我们也是非物质文化传承人;王二鹅说孩子快高考了,希望学建筑,当个包工头娶媳妇就不愁了;许多多说,女人最大幸福是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,最不幸的是我还在找;梅度说想交个首付,能否转借个万二八千;焦柳说近来现金流宽裕,公司正全面推进老皇宫拆迁工作,预计新盘